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远征军，也就记住了腾冲这座城市。但各种阴差阳错，直到2023年端午假期，自己才第一次来到腾冲。

出行并不顺利，腾冲雨季的威力八十年后的自己也未能幸免。本来直飞腾冲的航班，在晚点八个小时后取消，担心航班改签重蹈覆辙，改为第二天一大早直飞保山，再从保山机场拼车抵达腾冲。自己心心念念的腾冲机场，只好换个季节再来了，毕竟腾冲机场名为驼峰，为了这个机场名字就必须得飞一次。

在和顺古镇放下行李胡乱填个肚子已是下午，直奔国殇墓园而去。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雾气弥漫，墓园中有点昏暗，没什么游客，我撑着伞默默看着一个个墓碑，看着墓碑上一个个名字，本来应该背《国殇》的，但大约是下雨的关系，脑子里蹦出来的却是杜甫的那一句“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八十年过去，这一段历史依旧不为国人熟知。

1941年12月，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接下来几个月内日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南亚东南亚，法属印度、马来西亚、菲律宾、香港等地纷纷沦陷。1942年3月，日军占领缅甸首都仰光，当时中国所有海上港口全部被日军封锁，唯一的国际交通运输线滇缅公路岌岌可危。

在这样的情况下，1942年3月，国民政府十万军队进入缅甸作战，史称中国远征军，这片战场也被称为滇缅印战场。但因此前各方推诿贻误战机，初战告负，此后部分远征军退回云南休整，称滇西远征军，部分远征军撤向印度，后改称中国驻印军。孙立人抗命撤向印度，保留了完整编制，而奉命回国的远征军在翻越野人山时损失惨重，戴安澜殒命途中，十万远征军凋零过半。

1942年5月，日军踏入滇西，迅速占领芒市、龙陵、腾冲等地。5月5日，中方炸毁怒江要道惠通桥，阻日军于怒江西岸，此后中日两军隔怒江天险对峙达两年之久，怒江以西全部沦陷。

1943年10月，驻印军在缅北展开反攻，经过一年多美式训练，拥有美式装备、后勤保障充足的驻印军推进迅速。1944年8月，驻印军联合美军攻占缅北重镇密支那。在中美联军苦战密支那之时，1944年5月，滇西远征军强渡怒江，拉开滇西反攻的大幕，松山战役从6月持续至9月，战况之惨烈，令人不忍卒读。1944年9月14日，腾冲光复，这是抗战中首个光复的县城，滇西远征军陆续克复龙陵、芒市、畹町等镇。1945年1月，滇西远征军与驻印军在芒友胜利会师。

国殇墓园在腾冲光复后不久动工，1945年落成，取自楚辞《国殇》篇。说来也巧，《国殇》很拗口，却是我唯一能背诵的屈原文章。沿小团坡拾阶而上，周围全是小小的墓碑，简单刻着士兵的军衔与姓名。有一座墓碑上书“四川中江吴顺荣之墓”，颜色相对鲜艳，或是不久前有重新上漆，这是我看到的唯一一座有籍贯的墓碑，身为四川人，我在他墓前轻轻放了一支白菊。

墓园中还有盟军阵亡将士纪念碑，提醒国人，曾经有很多美国人为了中国人的自由而死去，这在当下尤为令人感慨。

第二天我租车前往松山抗战遗址。松山因长满松树得名，今天山上也全是松树，很难想象当时盟军飞机几乎将整座山炸到寸草不生。日军在这里修筑了坚固的地下工事，飞机轰炸收效甚微，远征军推进尤为艰难，战役持续三个多月，后来通过挖掘坑道爆破地堡的方式才攻下松山，目前山顶还能看到爆破形成的两个大坑。忽然想起自己还曾去过黑龙江的东宁要塞，要塞内狭窄逼仄，有幽闭恐惧症的自己很快退了出来。东宁要塞坚固异常，但实际上未有重要战役，因此保存完好。而松山战役遗址地下部分则已多不可见。

松山战场遗址亦有不少阵亡将士公墓，当天除了我几乎没有游客，离开时发现一座墓前摆放了一捧菊花。

离开松山战场遗址，自己顺着一段当年的滇缅公路下到怒江边惠通桥，路上有著名的“老虎嘴”。惠通桥早已不再通车，行人也不能上桥，只能在桥头看看拍拍。在它不远处，一座特大桥拔地而起，怒江奔涌而下。这里已是怒江下游，当年激战的地方，如今遍种芒果。回程我独自开车穿过一片又一片芒果，馨香宁静。

战争早已远去，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屈原《九歌·国殇》

2023.7.13 于成都

国殇墓园

国殇墓园内

盟军阵亡将士纪念碑

松山战场遗址内

滇缅公路

怒江惠通桥

和战争分手，与和平结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