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城市下雪了。
北半球高纬度的冬天,即使改了冬令时,天也早早地黑了。冷风潇潇,细小的雪花从空中洒落,融化在脸颊上。我抬头看着街边路灯昏黄,枝头残存的几片红叶在风中无助地摇荡,在凄清的冬夜里,这一切宛如童话般浪漫又忧愁。
就想起纳兰的那首词来,风一程,雪一程,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一晃到美国也有一阵了。对自己而言,几乎并不存在适应的问题。大概是美剧看得多,美国和自己预期差别不大,除了大选结果实在令人错愕,其他也没什么可值得失望的。当然美国食物难吃那是公认的,如今被逼无奈只能自己做饭,倒是挺减肥。
这是自己第一次长时间在海外旅居,终于和祖国隔着浩瀚的太平洋。当熟悉的一切变得遥远,我在故国的愤怒、痛苦与悲伤逐渐减弱,就像《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那样,生活的重量开始倾倒,有时甚至会有一些如释重负的负罪感。
此前自己在国内历经了七个城市,天南海北各不相同,但毕竟仍是同一个国家,使用同一种文字。文字背后,是共同的历史与文化认同,是无需解释就可以心领神会的默契,是中国人在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看到同一轮满月时,脑海中想到的那一句,月是故乡明。
从文化上看,我生来是一个中国人,生来就背着三千年的历史。历史和文化随着地名、典故、成语、俗语,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渗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一点一滴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中国人。更具体一点,我是一个四川人,我会一遍遍去看都江堰,看碧绿的岷江水从宝瓶口奔腾而下,灌溉大半个成都平原,塑造了中国最出名的天府之国,我会有发自内心的感激和骄傲。
就像有人曾说过,告诉我你生于哪里,我就能知道你是谁。
很难想象如果从小生长在国外,我能否像今天这样理解中文,理解属于方块字的独特的美。在看到洛阳、长安、南京、杭州这样的地名时,脑子里会涌现出一串串的诗词和历史,江南的婉约、塞北的粗犷在地名中即体现得淋漓尽致。梅兰竹菊,松柏长青,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文化赋予了这些植物更多的象征意义,历千年而弥新。而在国外,看到月亮大概会想起狼人和吸血鬼?
2016年自己曾写道,我不仅需要远离自己的家乡,我还需要远离自己的国家,远离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国人,跨过大陆和海洋,去遥远的、完全陌生的国度,把自己抛向完全的未知。
未知意味着熟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陌生的语言以及语言带来的一切,都需要自己去克服,没有人可以倚靠,短期内也没有退路可言。相对而言,中国人在海外老生常谈的“融入“问题对我而言不算困难,毕竟自己刚到美国第二天就能一个人去酒吧喝酒聊天,口语也因此进步飞快。但语言以及文化的隔阂,使得深入交流变得困难。
小时候读《悲惨世界》读到潸然泪下,但迄今自己仍然无力欣赏英文诗歌。同理我极喜欢印象派及之后的艺术作品,但对印象派之前,除了拉斐尔的圣母和几位风景画家,对主流的叙事性宗教绘画既不理解也称不上喜欢,毕竟自己对宗教一无所知。这是深层的文化理解问题,而我的英语水平尚不足以应付诸如宗教、哲学、文学、思想等严肃话题,只能停留在日常交流的表面。而当自己独在异乡,熟悉的琐碎退去,存在的问题日益凸显,孤独也因此显得更加庞大和具体。
所谓孤悬海外。
即使如此,人的一生,能在海外生活一段时间实属幸运。从彼岸回望自己的祖国和整个世界,是全新的感受和体验。生活纵不免苦涩与窘迫,但终归是幸运的。
没忍住开了一罐美式IPA,晕乎乎趴在公寓的窗台上看窗外飞雪扬扬,思绪万千。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刚看到日历提醒,今日农历小雪。
The wind blows, the snow falls,
Each gust and flurry shatters my dreams of home,
For in my homeland, such sounds are unkn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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