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接了朋友来，三个人围在火炉边烤饺子吃，一边喝酒一边闲聊。我们聊起春天的蘑菇，夏天的青稞，秋天哪里的森林漂亮，以及冬天来古冰川那令人念念不忘的一抹幽蓝。饺子在石板上滋滋作响，小猫咪趴在朋友膝头，细碎的聊天飘在空中融进酒里随火焰一起燃烧，室内暖意融融。我们用纸杯喝着自家酿的青稞酒，等待普莫雍错的雪散去露出蓝冰，等待林芝桃花盛开的春天，那些大城市的种种都离得很遥远。

有了火炉，这便是生活日常。第一次在西藏过冬，不免惴惴，院子空旷没有加盖，琢磨着搞个火盆取暖，邻居便送了我一只炉子。当时都没有想到，这只小小的火炉会被我们玩出如此多的花样，温暖了整个冬天。

炉子第一晚燃起来的时候，自己真是兴奋异常，开了啤酒就着火光各种炫耀。后来添置了舒服的单人沙发，可以整个人窝进去，又装了投影仪。屋外寒风呼啸，自己窝在沙发上烤着火喝着小酒看着电影，日子惬意得有些恍惚。

有时候夜深，人都散了，关了灯，点上蜡烛，从窗户看出去，小院的天空里，星星一闪一闪，猎户座伴着月亮。淡淡的光从窗户透进来，半是月光半是隔壁的灯光，照着炉子上跳动的火苗。简陋的烟筒徐徐吐着烟，是淡淡的青色，轻盈袅娜，渐渐消散在月光中，那时候忽然明白“银烛吐青烟”这一句了。

除了取暖，烧烤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刚开始只是用火炉烤一些常规的红薯土豆，颇有乐趣。某天吃橙子，突发奇想用削掉的橙皮在石板上围成一个圈，抹点油，打一个鸡蛋，很有耐心地看它慢慢膨起来，最后挤一点橙汁，吃起来很是鲜美又有橙皮的清香，惊喜非常，遂命名为“石板橙皮烤蛋”，也是五星级酒店都吃不到的美味呢。此后一发不可收拾，烤鸭、烤鱼、烤腊肉、烤羊排轮番上阵，就连烤鸡蛋用的石板，也得是从珠峰、普莫雍错这些地方捡回来的，好向客人炫耀这烤蛋的不凡。

烧火的木头也是邻居提供的，长长的木头锯成方块堆在院子里，我在小区捡了一把趁手的斧头，劈柴就成了自己每天的乐趣。劈柴真是非常解压，掌握要领一斧头下去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也感慨木头的坚韧。除了木柴，干牛粪也是重要的燃料，大概是吃草的原因，牛粪烧起来有淡淡的香味，又方便易燃，是绝佳的引燃物，以至于自己散步见到牛粪都两眼放光恨不得全部背回去。

就这样，我在拉萨学会了劈柴、生火、捡牛粪这些无用技能，就差喂马了。另一户邻居的狗子每天来串门，烤什么吃的总有它的份。

更多的时候，还是对着火焰发呆，听自己喜欢的音乐，总是忍不住开一瓶酒，有时点到为止，有时一瓶接一瓶，最后在寂静的夜里潸然泪下。

2021年冬天，就在炉子的火光中在月光下在酒里泡过去。冬去春来，当院子里葡萄藤长出绒毛、玫瑰结出花苞，火炉便沉寂了。本以为自己会在下一个冬天来临前离开，再也无法体验火炉的快乐，却不想在拉萨被封控三个多月，直到2022年十月的某一天，拉萨飘起了雪花，气温骤降，我拿出尘封的斧头和木柴，重启火炉。

一年过去，多少有些物是人非。和邻居已经闹掰老死不相往来，不再有源源不断的木柴供应，只能靠自己在小区四处捡和偷，还得省着点用。电锯变成手锯，没有易燃的牛粪和95%的酒精，生火技术却越发娴熟，基本一次就可点燃，颇有些臻于化境的自得。当火焰再一次跳起舞蹈，熟悉的月光洒下来，我在火炉边坐下，点起蜡烛，煨上酒，一室飘香，再一个人慢慢把酒喝完。

离开拉萨的前夜，我见到了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我们在火炉边喝酒聊天，聊诗歌和远方，也聊封控和黯淡的未来，聊到自己泪眼朦胧，然后在火光中亲吻拥抱。待柴火燃尽，我打开房门，看到院子里盛满了拉萨冬夜的月光，如白霜覆地，遥远的天上，有猎户座高悬。

断续写于2021年冬、2022年冬  拉萨、成都

我的火炉与月光

石板橙皮烤蛋与《星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