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非语言学专业，历史也只是通识水平，这篇只是记录自己作为普通人生活在异国对不同语言的观察和思考，使用的术语/概念未必严谨，错误之处难免，还请多批评指正。

——题记

语言的边界是思维的边界。

正如我此前写到，生为中国人，我生来就背着三千年的历史，语言亦是。中文塑造了我的文化背景和思维方式。当我终于生活在国外，英语成为我的日常，在不同语言的对比中，对中文的理解反而更进了一层。

纵观当今世界主流语言，中文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以至于我经常对外国朋友安利——聪明人都应该学中文。因为相比英语、西语等语音文字，中文的逻辑完全不一样，其稳定的书写系统、发音与书写完全分离、表意带来的简洁和诗意、独特的对称美，对只熟悉字母文字的人来说是颠覆性的存在。

一些只会说英文的美国人觉得我的英语很厉害，因为他们觉得“英语是世界上最难的语言”，我每次都很不客气地回答，我不觉得英语很难，英语只是很烦。英语的烦人表现在其作为表音文字，发音和拼写经常背离，部分语法规则奇葩，以及过于庞大的词汇。

根据资料，相比西语、法语、德语等欧陆语言，英语的拼读不一致最严重，很多单词无法直接从发音推导拼写，还有很多不发音的字母，除了死记硬背也没别的办法。因为拼读背离，一些近年来发明的新词，连母语者都无法就发音达成统一。形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可能包括15世纪的元音大推移（Great Vowel Shift），以及印刷术普及造成的拼写早于发音固定。

这一点中文和英语有本质区别。中文的发音与书写系统完全分离，意味着无论发音如何改变，书写只表意，而且汉字构造也决定了其书写的稳定，不容易产生异体（汉字简化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内）。书写稳定和表意特征使得今天的中国人仍可直接阅读两千多年前的诗经楚辞，而即使受过良好教育的外国人，想要直接阅读中古英语（约1150-1500年）都很困难，更别说古英语（约450-1150年）了，母语者看到都无法确定那是不是英语。

这也使得中国人对语言/方言的认知可能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我到了美国才意识到，国外普遍将普通话和粤语视为两种语言，而自己则一直认为粤语属于方言。这个问题至今在学界仍有不同理解，也难免受地缘政治等影响，但值得商榷的一点是语言本身的定义，是否仅从发音（pronunciation）便可认定为不同语言，按这个标准，吴语、闽南语、客家话等是否也都能被认定为不同语言，但即使上述方言发音千差万别，大家仍然共享同一套书写系统。这一点大概也能部分解释为什么中国自秦以来多数时间内一直能维持大一统的状态，因为各地区书面交流并无障碍。

小时候读过一本书，里面说到语言=语法+词汇，一直就记住了。自己觉得英文的语法不算复杂，比起其他语言算简单的，并且中英文都使用主谓宾（SVO）的语法结构，逻辑上相对好理解。不过部分英语语法规则还是太奇葩，比如在我看来并无太大意义的单复数/第三人称动词变位等，拿掉并不会影响阅读和理解，但因为不规则屈折变化造成的记忆负担远大于其效用，非常的鸡肋，将来日趋消失也是有可能的。

相比语法，个人觉得词汇量才是学英语最大的挑战。常用汉字三千，我测算自己的中文识字量大约为五到六千，而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美国人，其词汇量在三万左右，部分可以达到五万。虽然中文的字不能直接简单对应英文的单词，但汉字可以自由组合，并且有逻辑上的联系，意味着中文词汇在显著增长的同时并不会增加基础汉字的记忆负担。反观英语，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记住葡萄干的英文为raisin，请问这和葡萄（grape）有一毛钱关系吗！而在一些专业领域，如医学/科学等，大量英文单词来自拉丁语/希腊语，比如我去看眼科，眼睛是eye, 但眼科是ophthalmology，很多单词母语者都未必熟悉，造成专业门槛过高，对社会和普通人大概也是一种困扰。

尤其是在信息爆炸的当下，英语仍在产生大量新造单词，中文只需要组合原有汉字并固定为新词组即可。中文上一次系统性新造汉字，我能想起来的，大概还是为了翻译元素周期表？

我小时候读了很多欧美文学经典，主要是小说，读得都很开心。一旦涉及诗歌，无论雪莱、济慈还是波德莱尔，我都很难读下去，大抵是诗歌这种文学形式与语言本身高度相关，节奏、重音、韵脚，以及整体的音乐性，再好的翻译，也一定会丢失一些语言本身的特质，这是永远也无法填补的不同语言间的gap，就像英文翻译无论如何也很难呈现中国诗歌的对称性一样，Meaning preserved, music lost, symmetry gone.

很多老外觉得中文很难，比如声调问题，个人觉得是他们没有理解中文的发音与书写相分离，所以即使声调错了，母语者仍可以通过上下文来推测，不用过于在意。一些外国人讲中文经常用四声调举例，说声调不同代表不同的字，典型的因果倒置，非常误导人。至于汉字，现在大家都是type，而type输入的是汉字的发音，而非字形（当然五笔除外，但对于老外个人觉得没必要学五笔，学拼音能同时掌握发音/打出汉字，没必要再去记一套拆字系统），加上常用汉字三千以内，远小于英语词汇，其实学中文的难度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

当然从另一个维度，中文也并不简单，三千多年历史造就的成语、典故、地理山河、风土人情、文学艺术，对于中文母语者，也仍是一生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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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