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藏记-梁车车的财新博客-财新网

2022年8月10日下午，我驾车抵达青海省格尔木市，这里距离西藏自治区首府拉萨市约1200公里，车程两天半。此时新冠疫情正在西藏全境快速蔓延，这也是西藏900多天以来首次出现本土疫情，7个地市区无一幸免。经过一番考虑和挣扎，我决定还是按原计划返回拉萨工作。8月12日凌晨，拉萨宣布封城，8月13日，经过重重关卡，我独自开车回到拉萨的居住地，“自投罗网”开始长达三个多月的隔离。

封城后的剧情总是似曾相识。刚开始还能在小区内走动，小区内超市正常营业，尽管货架已经空了大半，自热米饭、泡面、可乐都是抢手货。几天后超市关门，人人居家闭门不出。每天最重要的事情是抢菜，加了无数微信群，时刻盯着手机，生怕错过团购的消息。每当菜快吃完了就开始焦虑，直到物资成功送到才能略微放松几天，然后周而复始。

8月25日晚间，自己不小心踩到生锈的铁片需要及时注射破伤风疫苗，于是当晚决定挑战封城期间高风险小区出门看急诊。倒是比想象的顺利，小区开条放行，马路上空空荡荡，布达拉宫寂寞地亮着灯。跑了三家医院终于找到了破伤风免疫球蛋白，自己凭24小时核酸顺利进入医院，而在我进去的同时，医院门口空地上坐着两名孕妇，她们得等到核酸结果出来才能入院就诊。过了几天，小区内部道路被钢板、木条封了起来，居民再也无法自己开车出去了。

疫情传播并没有因为封城慢下来，陆续有朋友同事感染被送到方舱。一个朋友在商场网吧上着网就被封了，在网吧一关就是两个多月，直到十月下旬天气冷了才被允许返回自己的住所。另一位朋友八月初刚搬了新家，锅碗瓢盆还未添置就遇上封控，靠着邻居支援的一口小锅度日。公司九月份给她发了当地最低工资1850元，十月份就分文不发了。十月底，她决定离开西藏，返回四川。

离藏程序很复杂，要有“正当”理由才能拿到离藏证明，还要核酸三天三检诸如此类。当时出藏的飞机、火车都几乎买不到票，她像很多人一样选择了拼车自驾离藏。

出藏公路中，川藏南北线、滇藏线、新藏线均不可通行，国道109青藏线成了唯一的选择。青藏线拉萨距离成都约3000公里，比常规的川藏南线也即318国道多出1000公里左右。途中每个加油站都排着长队，加一次油平均排队3、4个小时。另一位出藏的朋友在格尔木检查站堵了很久，据说那天检查站排队出藏的车流达到80公里。

我后来才知道，朋友出藏这一路上不能停车住宿，不能进店吃饭，只能带着干粮一直开一直开直到目的地隔离为止。途中那曲市安多县到格尔木约700公里国道，属于高原冻土地带，路面沉降严重，如波浪起伏，炮弹坑比比皆是，很是考验车况和车技。当然这都是出藏群众自己的选择，至于长时间疲劳驾驶、夜间驾驶是否会导致危险显然不在有关部门的考虑范围内。

我继续留在拉萨等待更好的出藏时机。坦率讲我个人生活还行，给前同事介绍了好几个采访对象，但因为自己不够“惨”都没有资格出现在报道中。封控期间尚能买到最基础的物资，当然比平时贵了一些，住着带院子的别墅，有一定的自由活动空间，工资照发。我左边的邻居是开民宿的，右边邻居是送快递的，他们在整个封控期间没有任何收入。

即使自己温饱无忧，但内心的愤怒、焦躁和担心随时被拉走的恐惧依然严重影响着身心健康。封控从盛夏持续到初冬，十一月上旬终于可以不限时出入小区，许多候鸟已陆续飞回拉萨越冬，在河上盘旋着等人投喂。冬天的拉萨河水色如玉，阳光和煦安宁，我买了面包看鸟儿飞起来啄食，呼吸着半自由的空气，想起被封在院子里时曾羡慕头顶上偶尔飞过去的鸟儿，不禁潸然泪下。

拉萨河上越冬的红嘴鸥

我开始为开车离藏做准备。好容易等到汽修店开门营业，赶紧将车送去保养，检查车况、轮胎，更换刹车片，购置防滑链等。汽修店老板前阵子才开车从青藏线返回拉萨，我俩交流路况信息，他说经过沱沱河时，妻子高反严重，任凭他怎么哀求都无法进店住宿。他建议我车里带上一条被子，“只能睡车里，一路上实在是太冷了”。

做好了万全准备，封控期间因为拒绝做核酸导致频繁和防疫人员冲突的我开始老老实实每天排队做核酸，却没想到防疫政策在几天内突然180度掉头，速度之快力度之猛简直令人瞠目结舌。由于未能找到合适的人一起开车，我最终决定放弃自驾，给车辆办理了托运，自己直接飞回成都。机票很贵，三千块一张，而往年这时候拉萨飞成都机票价格大约在千元左右。

车托运回来很是波折。拉萨刚放开感冒退烧药购买时，我第一时间冲去药店买了一大包，主要是为父母准备的，但都放在了车上。结果车辆迟迟不到，托运公司说什么司机都感染了发高烧停在服务区之类，我思考了一阵，告诉他们我车里有退烧药可以适量取用。两周后车终于到成都，发现药没了大半，连体温计都拿走没还我，车上还丢了很多物品，自己非常生气，却没什么有效的解决办法，只能自认倒霉。

如是以上，为自己一年半的西藏生活留一个封控与离藏的记录。

2022.12.25 于成都

注：该篇文章写于拉萨封控期间，有感于友人陆路离藏的不易，也想记录自己开车离藏的见闻和感受，没想到政策巨变，最终未能开车离藏，以致文章虎头蛇尾，也错失了一路风景。但有些事情必须记录下来，提醒自己，不遗忘，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