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双版纳历来是旅游热门目的地，但自己一直兴趣不大，现在想来还是无知者无畏。当我从西双版纳口岸自驾进入老挝抵达湄公河畔的琅勃拉邦，换乘火车经万荣到万象，短暂停留后从万象原路返回，再一次经过西双版纳时，我开始看到不一样的云南。 

首先是建筑。老挝和泰国都以寺庙众多而闻名，我个人非常偏爱琅勃拉邦的建筑样式。以香通寺为代表的寺庙皆是多坡面曲面平瓦屋顶，重檐低垂，底座及部分雕塑饰以马赛克，造型色彩都非常和谐优美，有一种低眉顺目的宽广与慈悲。当列车一路往南抵达与泰国一河之隔的万象，寺庙造型也逐渐向泰国风格靠拢，重檐低垂不再，代之以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屋顶比例和曲线大幅缩小，台基与廊柱突显，较琅勃拉邦的沉静有一种明显的飞扬。但除了一两个可看的之外，万象的大多数寺庙无论造型还是色彩都浮夸粗糙，像喧闹的小丑，审美降级严重。 

回程当我站在西双版纳勐海县的曼短佛寺前，我终于意识到云南这片区域与东南亚的联结。曼短佛寺有着明显的东南亚风格，尤其是层层叠叠的屋顶，线条优美，但曲率已有所收敛，两层屋檐间空间加大，多了装饰，似乎是受到了汉地的影响。瓦片大约是新换的，在阳光下呈现出明亮的黄色，但整体颜色仍较为朴素，与西双版纳的蓝天绿树相得益彰。 

我从版纳沿西北方向进入普洱市，一路与边境线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景迈山遍种普洱茶，民族构成较为多样，傣族、布朗族、拉祜族等，不一而足。有意思的是，这里每一个小村庄都有一个小寺庙，规模很小，造型色彩仍与东南亚一脉相承，亦能明显看出汉地寺庙风格影响。到了盛产牛油果的孟连县，这一切变得更为清晰，城中三座佛寺，其中上城佛寺、中城佛寺均是重檐歇山顶造型，上覆褐色方形挂瓦，而新修的下城佛寺（亦称孟连总佛寺）已变成筒瓦，造型与汉地寺庙已无甚区别了。 

景迈山往西约35公里有一座小村庄叫糯福，二十世纪初，来自美国的传教士永伟里家族从缅甸进入云南，在这里修建了糯福教堂。教堂为拉祜族干栏式围廊建筑，从空中看则是双十字造型，这里曾是澜沧、双江、沧源、耿马等地教会总部。糯福教堂远非孤例，沿澜沧江北上，傣式风格逐渐远去，直到“三江并流”的核心区域，一百多年前，藏传佛教与基督教在这一带纠结，留下了数段教案和数座风格各异的天主教堂，如怒江畔的重丁教堂，澜沧江畔的茨中、小维西教堂等，到今天也并不为人熟知。 

云南与东南亚的另一个重要联结是河流。滇西北并流的四条大江中，除了金沙江，其他都出了境。独龙江下游是缅甸最重要的河流伊洛瓦底江，怒江出境后的萨尔温江也在缅甸汇入海洋。澜沧江下游的湄公河则是整个东南亚最重要也最知名的河流，构成老挝、缅甸、泰国的多段边界，流经柬埔寨，最终从越南汇入海洋。此外发源于云南的元江—红河亦是越南北部的重要河流。 

受地理地质环境影响，滇西北几条大江、乃至同一条大江的上下游之间都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候与风情。当怒江上游雨水连月、云雾缭绕时，下游干爽灿烂，种着连片的剑麻与火龙果，小摊贩们在公路两旁兜售芒果，热闹又香气四溢。连通怒江与澜沧江的德贡公路这阵子仍大雪封山，车辆通行艰难，澜沧江下游的西双版纳则每天气温超过三十度，街头一排排椰子树摇曳着碧绿的热带风情，姑娘们穿着漂亮的傣装夜市闲逛，各种热带水果琳琅满目，泰国的奶茶、老挝的咖啡，南国暖风温柔地吹，令人沉醉。 

此前自己主要在滇西北与滇西一带活动，皑皑雪山，高山峡谷，大理丽江优美的坝子，风格强烈的白族建筑，滇缅印战场遗迹，还有至今仍显得幽深神秘的独龙江，已让自己无数次感叹云南的丰盛。这次自驾老挝，来回均经过云南，终于一次性解锁了云南所有的地级市，从滇东罗平、普者黑等地的喀斯特峰丛地貌，漫天遍野的油菜花，到元阳铺满整个山头的哈尼族梯田，路边高大火红的木棉，再到完全是热带异域风情的滇南，云南的丰富程度再次刷新了我的认知。 

对一个省份的认知往往容易被今日的省界所局限，遑论国界，尤其是在中原中心论的影响下，自己会不自觉地从云南向内陆看，而忽略了云南本身作为中心的存在，曾经与云南关系密切的东南亚诸国均已成为异邦渐行渐远，使得这样的历史地理联结长久不被人重视。此次自己从北到南，再溯湄公河—澜沧江北上，一路感受到的地理、气候、民族、宗教、植被、物产，以及毗邻多个国家带来的文化碰撞与交流，促使自己开始重新认识云南，审视云南的地缘与历史，从更广大的地理角度去观察云南与东南亚的联结与异同，看这样一个华夏边缘的省份如何在广阔的中南半岛上绽放出自己独有的丰盛与精彩。 

2024.3.18  于成都

老挝琅勃拉邦香通寺

老挝首都万象西萨格寺

西双版纳勐海县曼短佛寺

景迈山各村寨里的小寺庙

糯福教堂

罗平油菜花与峰丛地貌

元阳梯田

版纳街头的热带水果

版纳星光夜市

版纳街头的椰子树